大概在公园五世纪,在印度梵语戏剧繁荣的高潮当中,涌现出一位享有世界声誉的大戏剧家,大诗人迦梨陀娑,他被英国梵学家莫尼尔.威廉士称为“印度的莎士比亚”。
迦梨陀娑最著名的戏剧是《沙恭达罗》全译就是《凭表记认出沙恭达罗》,季羡林先生1959年从梵语翻译为汉语,大家都读的到。
在这部以女性为名的戏剧中,迦梨陀娑的戏剧艺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全剧一共有七幕,前四幕在净修林,五六幕在宫廷,第七幕在天国。
讲的是国王豆扇陀打猎来到了净修林,见到净修女沙恭达罗非常美貌,跟她谈恋爱,两个人最后就用干闼婆即自由恋爱的方式结了婚。
豆扇陀回城以后,沙恭达罗太思念他,因而对一个来访的大仙人无礼就受到了诅咒,她就遗失了二人的一个定情的信物,宝石戒指。
当怀了孕的沙恭达罗去城里寻找丈夫的时候,豆扇陀因仙人的诅咒而失去了记忆,不认得沙恭达罗,两个人发生了冲突。
无处容身的沙恭达罗最后被生母接上了天,而国王最后也见到了宝石戒指恢复了记忆,他乘车上天,最终与妻子儿子团聚。
一:刚柔相济的净修女,叛逆的女性
迦梨陀娑这部剧主要是从理想的角度来歌颂沙恭达罗与豆扇陀纯真的爱情,整部剧的情节结构就是在渲染双方相互的爱慕,依恋,相思的情感。
这种爱情是纯真美好的,爱情双方也是纯真美好的,尤其是这位女主人公沙恭达罗。
她是什么人呢?她是苦行者娇尸迦与天女弥诺迦所生,自幼在林中被飞鸟养活,后来被净修林隐士干婆收为义女。
她天生丽质,生活在这样一个鸟语花香,远离城嚣的地方,所以她的性格单纯,质朴,善良,温柔。
她爱上豆扇陀之后,也没有什么扭捏作态,两个人就以自由恋爱的方式结合了,但是这么温柔的沙恭达罗,她也有非常坚强,刚烈的一面。
第五幕,她怀孕后去找国王,但是国王因为仙人的诅咒回忆不起来,他跟沙恭达罗的相遇相识和结合。
豆扇陀也想不出他曾经和沙恭达罗有什么关系,起初沙恭达罗还是跟他讲理的,没有完全失望,她把他们过去两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各种细节一一说出来。
但是豆扇陀还是不承认,他甚至把沙恭达罗羞于出口的细节回忆说成是这是一篇谎言,最好拿去骗骗那些好色之徒。
这个时候沙恭达罗被激怒了,这位平素柔弱得像新开的茉莉花一样的少女,她一改昔日的驯良,温柔,她在戒备森严的宫廷中,当着众多大臣的面,大声怒斥国王。
说他是骗子,是小人,没有良心,不知廉耻,谁像你这样狡猾,心肠恶毒,戴着一副道德的面具,你好比是一口盖着草的井。
所以她敢当面怒斥国王,要补充说明的是,沙恭达罗的形象主要是在净修林,王宫,天界三种环境里面来刻画她,很少凭借她的“行动”,主要以“言词”,尤其是“内心独白”来展示她的心态。
所以全剧诗意盎然,沙恭达罗的形象也以诗化为特色,我们要反思的是,迦梨陀娑存世的三部剧中,男女主人公都是自由恋爱,就是我们说的“干闼婆”的方式来结婚的。
在印度古代权威法典《摩奴法典》当中,对婚姻方式有明确规定,基本上是否定了“干闼婆”的方式,而且法典还规定说:“出卖和遗弃都不能使妇女有脱离丈夫的权利”。
“丈夫操行虽有可指摘,虽另有新欢和品质不好,有德的妻子应经常敬丈夫如神。”这是法典的规定。
如果从这来看,采取“干闼婆”方式完成婚姻的女性其实都是“叛逆的女性”,而沙恭达罗被丈夫遗忘,被抛弃以后还当面斥责他,也是“叛逆的女性”所为。
只不过,最后戏剧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尾,某种意义上是回归了传统的道德和法度,所以沙恭达罗她的叛逆,只能是在一定程度而言。
我们还可以比较一下前面已经讲过的两位古代印度女性,悉多和沙恭达罗,这两位女子都是刚柔相济的性格。
悉多代表的是公元前三,四世纪的女性,沙恭达罗的时间在悉多之后好几百年,但是从性格上看,她却好像在悉多之后。
季羡林先生就说:“沙恭达罗身上有《摩诃婆罗多》的味道。”摩诃婆罗多是两大史诗的第一部,说的是她身上似乎野性更多,她不像悉多那样婉顺,柔和,屈从,容忍。
二:梵我一体的沙恭达罗
沙恭达罗之所以可以成为印度古代女性美的升华与结晶,就因为她身处的环境和她自己身上,显示了印度传统文化哲学中人与自然交感。
物质和精神相通的“梵我一体”的意蕴,印度教主张“梵我合一”,自然与人均为“梵”的化身,所以崇拜自然,把自然视为一个神化对象。
比方《奥义书》里就说:“神使同样存在于树木和草本植物中,自然不是人类去征服或者享受的对象,而是与人合二为一的另一个自我。”
《沙恭达罗》这部剧就反映了这种“梵我一体”的观念,人和自然和谐相处。
我们看到沙恭达罗从小生活在净修林里面,她就拥有自然中的美好特质,她的出场是一副纯天然的打扮,身着树皮衣,腕戴荷花须,预语先含羞,行如风拂柳。
甚至在豆扇陀的眼中,她也是以蔓藤的形象出现的,豆扇陀说:“我到什么地方能看到有点像我爱人的那种蔓藤呢?”
净修林里,沙恭达罗与自然环境里面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都结下了深厚情谊,互相依恋。
在她离开净修林的第四幕,她和养父,女友,蔓藤,小鹿一一告别,在剧里面是这样说的:“小鹿吐出了满嘴的达梨薄草,孔雀不再舞蹈,蔓藤甩掉了褪了色的叶子,仿佛把自己的肢体甩掉。”
所以这幅依依惜别的场景,哀婉动人,被认为是这部剧最美的一幕,在《沙恭达罗》里面,自然并非仅以背景的身份存在,而是同时具有了叙事性,具有了一种人格化的特征。
而沙恭达罗这位女子,就是一个最终实现了人与自然和谐,梵我合一的形象,她的实现是在于她经历了一次劫难。
印度文明也认为,任何人通过努力修炼,度过劫难,最终就可以达到崇高与解脱的一个境界。
三:《沙恭达罗》与《美狄亚》的比较
在第七幕豆扇陀与沙恭达罗在天上见面,然后面对这个曾经抛弃她的人,她的内心独白是这样的:“我的心啊,你要安静,你要安静呀!我现在苦尽甘来,转了运了,这真是我的丈夫。”
我们听不到她对丈夫的埋怨,当豆扇陀为了曾经的糊涂和失忆,跪在她面前请求她原谅的时候,沙恭达罗是怎么说的呢?
她说:“一定是我前生作了说明恶事应该受苦,所以在那些日子里,我才遭到苦难,我的丈夫虽然性格温柔,当时竟也变得毫无情意。”
我们该如何理解这个结局和沙恭达罗的态度呢?我们把她和美狄亚在女性设定,女性观和戏剧观方面做一些对比。
首先我们看到这两位女性,他们相同的地方都是弃妇的设定,她们都遭遇到了爱情与婚姻生活中的重大事件,就是曾经的恋人和丈夫背叛了她们。
可是结局截然不同,美狄亚的结局是杀子复仇,毅然决然,整部剧最后是毁灭一切的悲剧结局。
沙恭达罗她默默忍受苦难,独自抚养孩子,最后得到了男人的回心转意,皆大欢喜。
这两部剧的女性观比较,美狄亚她伸张属于自己的权利范围,这个范围是由她来划定,不依靠男性,属于暴力侵犯男性权力和男性社会的危险女人。
沙恭达罗她有刚柔并济的形象,散发出很大的性格魅力,但是她想过报复自己的丈夫吗?没有。
她把爱情和婚姻里的不幸,完全归因于自己,反映出东方世界的女性对男性的臣服,男尊女卑,是成功的思想意识的规训。
这两部剧表现出来的东西方戏剧观,希腊的戏剧,亚里士多德在诗学里面曾经说过,要以情节为戏剧最重要的成分。
因为亚里士多德把悲剧定义为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
所以《美狄亚》以戏剧情节和冲突取胜,而《沙恭达罗》这部剧不是靠情节上的爱情纠葛取胜,而是靠剧里洋溢的诗情画意打动人心。
如果以西方戏剧的标准来看,这部剧似乎不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戏剧,因为它缺少西方戏剧认为最重要的东西,戏剧冲突。
整部剧都是在一片鸟语花香的气氛中展开,看不见西方式的大喜大悲,你死我活,唯一给两个人的爱情带来曲折的大仙人甚至没有出现过,仙人的诅咒只是迦梨陀娑运用的一种艺术手法。
它所暗示的是一种潜在的冲突,就是这部剧爱与法的矛盾,这个曲折的爱情故事表现的是爱与欲的冲突和最后融合。
融合靠的是他们的儿子,一方面孩子是爱情的结晶,另一方面这个儿子具有“转轮王”相,是护法的结果。
四:总结
《沙恭达罗》在印度一直被奉为古典梵戏剧中的最佳作品,流行的梵语诗是这么说的:“流行的一切语言艺术中,戏剧最美,一切戏剧中,《沙恭达罗》最美。”
18世纪《沙恭达罗》传到西方,受到了德国两位大诗人喜爱,席勒和歌德,席勒曾经说,在古代希腊,竟没有哪一部书在表现美妙的女性温柔方面,或者在美妙的爱情方面能够与《沙恭达罗》相比于万一。
我国诗人苏曼殊也对《沙恭达罗》青睐有加,他从英文翻译了歌德的《沙恭达罗颂》,诗是这样写的:“春华瑰丽,亦扬其芬;秋实盈衍,亦蕴其珍。悠悠天隅,恢恢地轮;彼美一人,沙恭达罗。”